十年生死，不思量，自难相忘

愿无岁月可回首。

2019年11月我去上海出差，因为航班问题早去了半天，得以有空去学校看了看。我先从人民广场坐地铁八号线到沈杜公路，报站员一站一站的说着名字，一遍中文一遍英文，还是那个独有的男低音，那么富有磁性又不失温柔。地铁穿越一个又一个的站台，窗外一会明亮如昼一会又黑暗如漆，我忽然有些恍惚起来，仿佛那不是开往闵行的班车，而是载着像我这样满身都是回忆的人冲向岁月另一头的渡船。

沈杜公路下地铁后，我直接打了个车，司机把我放在了虹梅南路研究生公寓门口。十六年前的秋天，我也是在这个门口下的车，那是学校派去上海火车站迎接新生的车。那一天，晴空万里，阳光明媚，我站在这个门口向里面张望，我不知道，这里将是我一生最辉煌灿烂的顶峰，也是我一生再也不敢完整回忆的深渊。

2019年11月的那天我走进去研究生公寓才发现，华东师范大学的闵行校区真的已经发展的很成规模，以前住过的宿舍楼下那几株只有几个枝丫的小树苗如今已亭亭如盖，然而十六年前我刚入校时，只能说是一片荒芜。当年世纪之初高校扩招那几年，各地的大学都在扩建，新入校的学生往往会被派到新校区拓荒去。我们系就是那样来到了闵行，当时上海的农村。在这里，我遇到了很多人，有的人如今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快十年了，有的人成为我一生的回忆，而有的人，让我至今都不敢再主动想起。

研究生公寓门口出来，穿越一个双向车道的柏油路，再走过一条小河桥，就到了学校的东门。一进门我还是有点反应不过来，因为我一眼就看到了华闵餐厅，赫然挺立在路的那一头，像是数十年时光的注脚。在我的无数次的记忆里，一进东门要走很远很久才能到华闵餐厅，不知道多少次我们几个男生撑着天堂伞踏着上海潮湿的水汽匆忙去上课，路过华闵食堂一人一张鸡蛋饼外加一杯豆浆。那时候觉得路好长啊！怎么现在感觉几步就走完了？是我的记忆开始混乱了？还是我这些年走过了太多的路，见过了太大的世界，再回到这方心中隐藏的土地，反而觉得她变小了？

我慢慢的走着，并不着急。像我这么多年以来总是慢慢回忆一些事情，又刻意跳过一些事情一样。我走到华闵门口那个十字路口，正是下午课结束的时候，好多人从教学楼那边涌出来又结伴走进餐厅，好几对情侣挽着手走过，说着这个年代的悄悄话。路边广播正好响起，一个温柔的女声，讲的是青春的悸动和相遇，我似乎又听到十六年前那个侬软的声音：似水的年华里，很多人相遇了，很多的人在离开；生命并不短暂，只是幸福的时光太少；未曾拥有，已经失去，未曾相遇，已经离开。生命像一场生生不息的恶作剧。。。。。。

穿过陌生的人潮，我慢慢的走到了那一排教学楼前，楼外面的漆有些已经剥落，岁月在以她独有的方式提示人们时光的流逝。在那里我们曾经一起敲课去滨江公园泡一下午，一起打着小抄帮成绩差的哥们过高数，一起组织党团活动观看地道战，一起编撰陆游和唐婉的钗头凤。你说哥哥我还真后悔没让你跟着我来演出，他们都是土鳖看不懂，我就笑笑说，我们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有的是机会陪你去演出。我们一起走过岁月，我们也想一起走过余生。

我走到图书馆门口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是时夕阳如血挂在天边，我坐在台阶上仰望天空，像极了看晚霞的孙猴子：俺老孙看晚霞时什么也不做。那是孙猴子想念他的紫霞仙子了。我也在想你。你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好么？你走了快十年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可还记得？华东师范大学闵行校区的图书馆，那是一个周天的下午，三楼近窗，我在看Chinadaily，你在修改你们社团的新方案。我们背对着。我把自己的姓名和手机号写下来，扭过身给你，我说这是我的联系方式，过了一会儿，你把你的也写下来给了我。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

多年以后，当你已不在，我总还是会想要回去，想着图书馆的相遇，和那一年里发生的点点滴滴。西塘古镇的小桥流水，杭州西湖的苏小小墓，昆山太湖的烟波浩渺，依依垂柳被我对成卷卷羊毛时你的不依不饶，夜上高楼我又改成皎皎明月时你钻进我怀里的陶醉。

多年以后，当我真的在梦里回到当初相遇的地方，还是会恋恋不舍，还是会数度回眸，还是要尝试从漫长岁月中收集关于你的点滴，企图拼接出一个全新的你。你知道，那一年里太多的回忆无法承载，仿佛那不是一年，而是很多年。我知道，那一年是我人生最纯粹的高光时刻，我活到了钗头凤的剧本里，我活到了苏小小的墓碑中。

我曾问你，为何我们学校会有这么多的桥？你说，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我又问你，如果有来世，你还认得我么？你说，这座桥就是我们的三生三世，也是我们的生生世世，如果来世找不到我，就去这座桥上等着，一定可以等到我。

如果真有来世，我一定在这座桥上等着你。

我在图书馆门口坐了很久，直至夕阳落尽，华灯初上。秋风瑟瑟，我忽然觉得好冷，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刚回来一样。

我走下台阶，回望苍穹，星光点点，像极了你凝视我时的微笑。

作者：还能坚持读书